一行人往帐外走去。

霍雨浩半点也不想和戴浩亲近，与唐三慢慢落在了后面。

他刚刚抬手接住落下的帐门，抬脚刚跨出去一步，忽的，一声惊雷响彻整个天地。

霍雨浩手一抖，帐门挡住了落后半步的唐三。

不止他，一群人都被惊得停步不前，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

“艹！”

自认为没什么素质的蓝嘉加咬着牙，没什么顾忌地骂了声脏话：“吓死老子了！天天晴空万里，打什么雷！闲着玩儿吗！”

裴之剑眉轻蹙，闻言拍了拍蓝嘉加落在身侧的手。

“注意点。”

“也没有起风，看天上这云，不像要下雨的。”彦青回抱着捂着耳朵的姜江，轻声安慰，“没事没事，天上的神仙伯伯打了个喷嚏。”

姜江斜眼睨他：“为什么会打喷嚏？”

彦青回：“……呃，生病了？”

姜江：“神仙也会生病吗，神仙又不是人。”

“……”彦青回觉得姜江现在看自己，大约就是在看傻子。

“那姜姜知道，天上为什么打雷？”彦青回问。

姜江理所当然地点头：“因为该打雷了啊！”

彦青回：“？”

姜江：“笨蛋彦彦，太阳已经在天上待了一个月了，该打雷啦，该下雨啦！不然就没有水了！”

彦青回愣了一下：“已经晴了一个月了吗，我记得上上周不是下雨了吗？”

姜江：“没有哦，只是打雷，吹大风而已。没有下雨。”

霍雨浩听到彦青回和姜江的对话，回想了一下，求证地看向跟上的唐三。

唐三摇头：“上个月下旬，下了三四天的暴雨，这一个月来，的确没再下雨了，偶尔打雷起风，但雨都没有落下来。”

霍雨浩：“公爵大人，这一个月，我四处奔波，并没有注意天气。边境一带，这个月的降雨如何？”

戴浩浓眉紧紧皱起：“不止一个月。我在西北边境待了三月有余，只下了三次小雨，上月下旬，下了一次雷暴雨，三四天。眼下正是酷夏，也正常。”

霍雨浩转头问裴之四人：“学院那边呢？”

裴之脸色凝重：“最近三个月，下了三次小雨，上月下旬一次雷暴雨，持续三天多。”

霍雨浩又看向听到雷声走出来的许久久：“公主殿下，您是最近才来边境吧，先前一直在星罗城？”

许久久点头：“怎么？”

“不知道星罗城最近三个月的天气如何？”

许久久柳眉轻挑：“天气，最近三个月天气都不错，没怎么下雨。不过，我记得还是下过一次大雨的，打了半夜的雷，雨下了三天多。”

众人都感觉出不对劲了。

酷夏少雨常见，可偌大一个星罗帝国，三处都是一样的天气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

“酷夏少雨，积久而成暴雨，这也常见。星罗帝国位于大陆东南，今年春夏晴天多，我记得北边去年是个寒冬，今年春夏温度也偏低，冷气流南下，如果速度很快，一时间帝国各处都吓雷暴雨也是正常的。”唐三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雨浩，不要太紧张了。”唐三走到霍雨浩面前，将他的两只手合在自己手心中，柔声安抚。

霍雨浩有些无措地看着唐三，在他沉静的深黑眼眸中慢慢放缓了呼吸：“抱歉，最近太忙了，神经有些紧张，疑神疑鬼了。”

“……”

一群人的心被高高提起，又被突然放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裴之反应最快，稳重地开口道：“的确。最近两年天气比较多变极端，我们都习惯了。只是霍师弟整日忙得看路不看天，没注意很正常。”

彦青回跟着点头：“的确如此。”

唐三笑：“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了，抱歉。”

许久久应和道：“眼下时局紧张，说不定什么细节处就能决定生死。风吹草动虽然夸大，但总好过丢命。方才打了雷，说不准后面就要下雨了。趁着天好，我们要今早行动才行，大家抓紧时间调整状态。”

大家纷纷称是，然后作鸟兽散。

***

唐三和霍雨浩被安排到一个营帐，位置不错，空间也大。

帐内被一架五扇屏风隔开，后面是两张单人床，前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桌案和三把椅子。

那屏风的做工简陋，只是用木头搭了架子支起麻布，没有半点美观和欣赏之用，倒是适合做衣架。

霍雨浩的确有些累了。

他褪去外衣，躺在床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

“哥，是我大惊小怪了吗？”霍雨浩轻声问。

唐三坐在另一张床上，靠着床头的栏杆，抱着水杯，半合着眼，扬唇道：“神界有司雷、司电、司云、司风四神，四神合作便可布雨。此外，也有羲和之神与望舒之神，兰时、炎序、商节、元英四季神，元素神中木神之下有百花、万木之神，水神之下除司云之神外还有司雪之神，火神之下有旱魃，此外还有些小神，多多少少都与四季更迭、风雨变化有关。”

“不过，天地有自然法则，云卷云舒、风起风停、打雷闪电自有规律。法则运行之下，负责此事的神大都只需应和天时点个卯就行。只有当流年不顺，出现生灵涂炭之灾时，才需神真正出手影响天时。”

唐三的语速慢悠悠的，霍雨浩默默听完，问：“意思是，都是正常的？”

唐三点头：“自然法则运行，天时地势变化，皆有对应，都是正常情况。”

“那裴师兄说，最近两年天气多变化且极端，这对应了什么？”

唐三的目光慢慢放空，沉声道：“对应着……灾祸。”

“流年不顺之时，常常会出现战乱、病疫。久而久之，蒙昧的人总会倒果为因，将天灾当做天罚，而不去思考，当这个世界还不存在人时，天会不会有日夜交替、四季变化，地会不会有草长花开、水旱侵扰。天时自有变化，不因人始，不因人终，能够惩罚人的只有人，‘人’才是最关键的那一环。”

***

霍雨浩虽然知道自己在不知道哪一条的时间线上，自己会成为和唐三并肩而立的神，可他没有具体的记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即便算上唐门一世，他年纪也不小了，却依旧觉得唐三有时候说话很是玄。

他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终于发现，原来是因为唐三说这些话时的角度不一样——

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甚至，他不是作为一个神去叙说，而是作为一个命运之神口中，那群天地孕育的、无悲无喜的神祇。

好像，一阵风，他就变成这天地了。

***

“哥。”霍雨浩急急地喊了一声。

唐三撩起眼皮看他：“嗯？怎么？”

“哥，你还好吗？我感觉，你最近情绪好像一直有些低落、急躁，行事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霍雨浩担心地问。

唐三挑眉：“怎么会这么想？我做事急是因为情况急，耽误不起。”

霍雨浩：“可是，我觉得很多事情，做得急根本不能解决什么。”

“比如……”他吞吞吐吐地道，“红月之神一事。我之前就很奇怪。你说过神轻易不能插手大陆之事，红月之神下界，小舞先祖他们也只是传信让你留心。”

“更早之前，乾坤问情谷时，我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爱神在大陆上开辟了这样一个空间，会将过路之人卷入，强制其参与神考，只是如此你就雷霆大怒。玄老后来遣人去调查，却发现金银日月湖在，乾坤问情谷却不见了，是你收走了吧。但你从前在神界时，为什么没有处理呢？我猜，是因为问情谷在大陆上，你没有办法亲身处理，甚至连你的力量都不能完全侵入。”

“你双神一体，是神王，你尚且如此，小舞先辈他们更是如此。可你那日却匆匆忙忙要回昊天宗将红月之神一事告之他们。”

唐三张嘴欲言，霍雨浩竖起食指按住他的嘴唇。

“我知道，你是要让他们揪出神界的堕神，以免事态恶化，引发神界的恶化。可是然后呢？”

“他们可以解决神界的堕神，可我们要如何解决大陆上的红月之神？你当年，能以一力战罗刹、天使二神，是因为你那时已经是神了。那如今要怎么办呢？我前一日冥冥中感受到了神界的召唤，可距离真正成神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来得及吗？”

“自始至终，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根本没有告诉我究竟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你打算，瞒着我，一个人吗？”

一字一句，一个又一个问题。

少年眉目清秀，云水蓝色的眸中好似真得盈着云与水。

唐三恍然，好似回到了当年的史莱克学院外院宿舍，那个还带着婴儿肥的男孩，一字一句，一个又一个问题，问他——

“哥，你到底是谁？”

现在，他问自己——

“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

唐三沉默半晌，苦笑。

“我永远没办法骗到你。”

霍雨浩摇头：“你根本没对我撒谎，你只是说一半留一半。你在等我，等我发现，等我拆穿你，等我来质问你。你在等我主动，主动靠近你，然后……我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哥，我的爱，并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吗？”

霍雨浩没有看唐三，他的眼睛看着帐顶。

可唐三看到了，霍雨浩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泪。

“不，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我只是，既舍不得你陪着我，又舍不得你离开我。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我恐惧作出决定，害怕后悔。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唐三黯然道。

霍雨浩闭了闭眼，突然猛地坐起。

他跳下床，一把将坐着唐三推到，自己压了上去。

“你害怕做决定，那就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来！”

***

“你说的没错。能惩罚人的，只能是人；能杀死一个神的，只能是另一个神。”

“舞桐，她是小舞照着我的样子，用针偷偷找了我一下，然后叉着腰非要我逼出的一滴精血，加上她自己的一滴眼泪和一丝气息，最后借了生命女神一缕生命之息创造出来的。小舞总说她像我，我却总觉得更像她，整日蹦蹦跳跳、开开心心，招花惹草、偷鸡摸狗。天不大地不大，开心最大。”

“知道，我知道她是红月之神的那一刻。”

“她的确像我，足够果断、足够狠辣。从她跳下望川台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神界将成为这场灾难的旁观者。”

霍雨浩：“如此严格吗？就眼睁睁看着红月之神为祸大陆？”

唐三叹气：“当初，我发现爱神神考有问题，顺着神核上的气息从神界跨越空间直接侵入问情谷，饶是如此，也被自然法则认定我插手大陆之事。我散尽大半神力，承受反噬，也不过是修改了神考的部分规则，让考核失败的结果不至于九死无生。”

“如今，要在大陆上杀死一个有颠覆大陆之能的堕神，谁能做到？毁灭，他与我在伯仲之间，可光跨越桎梏降临大陆，就能要了他半条命，剩下半条在他动手的那一刻，说不定也没了。”

“可我听说，当初前任海神曾在罗刹神手下救下过你。”

唐三摇头：“那时的罗刹神还未真正成神，此外，海神大人只不过是掷出了一件武器罢了。”

“那、那红月之神呢？为什么她能下界？”

霍雨浩刚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因为蝶神已经遭受到神罚了，所以红月之神成功了。”

唐三点头。

“那……那你的办法是什么？”霍雨浩跨坐在唐三腰腹处，有些泄气地问。

唐三扶着霍雨浩的腰，轻描淡写地道：“我想过两条路。”

“第一条路，大陆上的人在成神后，升神界之前，处于一个既不属于大陆，也不属于的神界的空白期，此时他动手，不会遭到神罚，这就同我万年前的情况一样。所以，我打算……将修罗神位传给你。”

霍雨浩一下子挺起了腰：“我不——”

唐三伸出食指，按住了霍雨浩的唇瓣：“万年前，海神大人选我为其继承人，而修罗神一开始认可的继承人是我的祖父，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这才导致了我的双神一体。为了防止神力爆体，我的神识中只有海神三叉戟，修罗神剑则由小舞掌管。但小舞的兔神神位，受修罗神剑相克，继而反噬其主。自从我稳定神界后，就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继承修罗神位。”

“第二条路，我亲自下界。双神一体，从未有过。一次下界，对应一次神罚，或许只能剥离我一个神格。”

霍雨浩反驳：“不行，太危险了，这不就是在赌吗？”

唐三轻笑：“那就选第一条路，你愿意继承修罗神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