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亿今晚在定江盛海包下了一二楼两层，一半是因为要和荣问邯谈生意，一半是因为他那个烦人的未婚妻。

未婚妻名叫李兰雅，和他一个姓，但两人并无任何亲属关系，家净资产上他也远比不过未婚妻家的一丁半点儿，因此李兰雅说什么他都得听着。

平时她要他陪着买包，要他去机场接从国外看时装秀回来的什么远房堂妹，他都十分不情愿，唯独在离间荣问邯和程枝沛这件事情上，他和李兰雅的意见出奇地达成一致，没有半点勉强。

原因只有一个。

他喜欢程枝沛，他未婚妻喜欢荣问邯。

豪门联姻大多和感情无关，和利益却十分有关，他和李兰雅也是如此，他不爱李兰雅，李兰雅也不爱他，并且两人对此事心知肚明，甚至于都摆在了明面上——

“你想追程家那个程枝沛？”

这是某一天晚饭时，侍应生刚把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桌，李兰雅喝了一小口红酒后，突然间问他的。

这句话问得没有前因后果，十分突然，他看了她一眼，脑中迅速计算着利害关系，然后用餐巾按了按嘴角，笑着问她，“怎么突然间提起程枝沛？”

李兰雅耸了耸肩，“我听赵峰说的。”

他在心里把赵峰骂个半死，脸上还是十分奉承讨好的笑 ，“赵峰这人没谱，他说的话你也信。”

李兰雅却十分执着，“你想让她做你情人吗？”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一点不高兴之后，装作十分不在意的样子，“上学时喜欢过一阵而已，情人这种事情，还是要以你意思为主。”

李兰雅点了点头，“我可以，没问题。”

他忍住内心的狂喜，继续笑着问她，“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下周有个珠宝展，是看上哪件珠宝，想要让我给你买吗？”

李兰雅歪着头看他，“我看上的珠宝，你买得起吗？”

他脸上表情一僵，又迅速恢复平静，“一件珠宝而已，我还是买得起的。”

李兰雅却懒得跟他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说，“我喜欢荣问邯，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抬头瞧着她，身体后倾，慢慢靠着椅背，脸上表情努力保持平静，内心却在想着应对措施。

没等他想出来什么，李兰雅继续说道，“我帮你追程枝沛，你帮我追荣问邯，但咱们两人照常结婚，婚后谁也不干涉谁。”

末了，她耸了耸肩，说，“我可以让程枝沛生下你孩子，但是要登记在我名下。”

他并没有答复她的话，反而问她，“程枝沛做我情人这件事好说，但是你确定荣问邯会答应做你情人吗？”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也不答应让我给你戴绿帽子了吗？”

那天的交谈最后结果是不欢而散，对于李兰雅展示出来的轻蔑，他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但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李兰雅的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

因此在同学聚会上，李兰雅拿走了程枝沛的包，并且在聚会后扔到他车里，作为对这件事情的回报，他拨通了廷明的内线电话。

打电话邀请荣问邯时，他用的名头是荣家和西北制药谈的那桩生意，西北制药的李总是李兰雅的叔叔，这个借口用起来也十分正当，但电话打到荣问邯的秘书时，他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荣问邯会答应。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电话里等了约有十分钟，荣问邯的秘书转达给他的原话竟然是，“好的，荣总说他今天晚上有时间，请您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荣问邯答应之后，事情就变得轻松容易许多，他打通了西北制药分公司王部长的电话——王部长当然会听他的，此前因为合同上财务数据的事情，王部长一直为难恒裕，这也是他的授意。

他带着四个保镖明目张胆地劫走了冷冰冰的程枝沛——冷若冰霜怎么了，他爱的不就是她这股冷艳的劲头吗？

辉煌吊灯折射的光芒下，他站在二楼平台上，瞧着身旁的程枝沛，越看越觉得十分满意，甚至于身心都有点荡漾了。

他再次确定了他是真的爱程枝沛这股冷冰冰的，似乎永远也不向他低头的劲儿——但他并不担心她的不低头——他确信她终有一天会低头的。

他怎么向李兰雅低头的，他准备再如法炮制到程枝沛身上，他不相信她的骨头比自己还要硬。

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是有点不情愿的，譬如他装作酒醉的样子，向她的方向倒了倒，她立刻站直身子，并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肩膀：

“李总。”她的语气里是丝毫不遮掩的嫌恶，“李总，喝醉酒了就回家，别在公共场合丑态百出。”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自动门缓缓打开，他低头朝大厅看过去，一身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一身西装革履，斯文打扮的荣问邯不疾不徐地走进大厅，立即就被李兰雅那个利欲熏心的叔叔围住了。

他看到荣问邯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常见的，代表着十足嘲讽意味的虚伪笑容。

这样倒胃口的笑，他揽着肖想了很久的程枝沛，差点就要的美事被打断的那个晚上，荣问邯站在电梯里，朝他露出来的也是这样的笑容。

一分不屑，一分嘲弄，再加上彻底的无视，看他就仿佛在看一只□□中烧的，在进化成人的道路上惨遭失败的动物一般，因为至今不会熟练使用工具与语言，一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偶然见到异性之后大脑全部被欲望所支配。

他真的厌恶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明明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中间用了多少肮脏手段大家彼此心里都清楚，凭什么他偏偏要装出一副假惺惺的高贵模样。

他恨无能懦弱，只能靠女人的自己，但他更恨走到今天全靠自身，不用看任何人脸色的荣问邯。

有这种人的存在，只会让他在心中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的失败。

但今天是不同的。

今天他身边站着的是程枝沛。

一想到这里，他周身血液立即沸腾起来。

他和程枝沛，李兰雅和荣问邯。他想，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搭配吗？

他不相信他拿不下程枝沛，正如他不相信李兰雅能拿下荣问邯一样。但管他李兰雅能不能拿下荣问邯呢，他是势必要拿下程枝沛的。

无论是通过赵峰，还是通过李兰雅，他都要拿下程枝沛。

他哼笑几声，酒劲上头，他熏熏然地伸手揽住程枝沛的腰，但也只停留了一瞬，被她拿着包断然打掉了。

手指摩挲，回味了那短短一瞬的美妙触感，他也不生气，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程总？”

程枝沛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楼梯，他跟在后面，也下了楼。

楼梯才走了三分之二，大厅旁侧的门厅里闪过一片柔软的粉红色，李兰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先李亿和程枝沛一步，迎上了正被他叔叔拉着谈生意的荣问邯。

李兰雅像是一株易折的绿色植物，柔弱无骨地伸出手，企图攀上荣问邯的胳膊。

但被荣问邯巧妙地避开了。

看到在自己面前一向眼高于顶的李兰雅在荣问邯面前却如同小丑一般，摇尾乞怜，身为对方未婚夫的他竟然没有丝毫被戴绿帽子的愤怒与耻辱。

由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是一种隐秘的报复般的畅快。

有权有势又能怎样，不被爱的就是败者。

他欣赏够了李兰雅因被拒绝，脸上一瞬间浮现出的悻悻之色，才快走几步，走上前去，伸出手一并打招呼：

“荣总。”

荣问邯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并没有伸手去握，而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李总。”

他的脸上浮起些许嘲讽笑意，“西北制药和廷明的生意，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李亿讪讪一笑，收回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兰雅，“李总的侄女不是在这里嘛。”

荣问邯上下打量了他二人几眼，眼神一瞥，像是才刚刚发现一旁的程枝沛一样，挑了挑眉，继续问道：

“既然是谈廷明和西北制药的合作，恒裕程总又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他的这句话，其余几个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集到了程枝沛的身上。

其实不只是荣问邯有疑问，几乎是被李亿胁迫着来到这里的程枝沛本人也充满了疑问。

昨晚的同学聚会她才听说李亿和李兰雅订了婚，此刻他们二人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一个对荣问邯大献殷勤，一个对她不依不饶。

她实在是不懂这二人唱的是哪出戏。

李亿刚想说话，打个圆场，程枝沛比他更先开了口，简略说道，“恒裕和咨拓之前签的合同出了点问题。”

她又把目光转向西北制药李总，语气十分诚恳，“我把合同带过来了，不知道李总一会方不方便……”

荣问邯紧接着和李总说，“李总，那您先和程总聊？我这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李亿和李兰雅面面相觑，不知道明明是精心策划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亿企图挽回点局面，他一边向李兰雅使眼色，一边张皇地伸手拦住程枝沛，“程总……”他威胁她，“你是不是忘了刚才你答应过我什么？”

李兰雅也反应过来，她连忙揽住她叔叔，“什么合同纠纷啊非要现在解决？”

她狠狠瞪着程枝沛，十分的不客气，“没看到荣总和我叔叔在谈生意吗？”

又不屑地上下打量了程枝沛几眼，“不过也能理解，程总应该好久没受邀参加过这种聚会了，估计人太多，这种场面程总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紧接着掩嘴笑了几声，“但我今天心情好，教教程总。”

程枝沛一脸平静地看着李兰雅，“那您没看到我现在在和李总谈生意吗？”

一声嗤笑，毫不遮掩音量地自荣问邯唇角边溢出，正巧有侍应生端着盘子走过来，他随手拿下一杯鸡尾酒塞到李兰雅手里。

后者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红了半边脸，喝下去的时候，他继续开口和李总说道，“李总，我这个人不太喜和财务纠纷问题迟迟未解决的公司打交道，这会让我觉得这个公司不太可靠。”

他轻轻颔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李总，等您把和恒裕的财务问题解决之后，再给我秘书打电话预约时间吧。”

也并未等外场人有所反应，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到荣问邯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就走了，李兰雅连一口酒都没喝完，连忙把酒杯随手递给站在一旁的李亿，被酒液呛得满脸通红也来不及处理，急匆匆地去追荣问邯了。

追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开车过来，转回身走回来拽着李亿，怒气冲冲地命令李亿，“把你车开过来。”

只剩下程枝沛和西北制药的李总，她又再次诚恳地递过去合同，“李总，您看……”

李总见荣问邯走了，不耐烦地摆摆手，把正和别人交谈的咨拓总经理招呼过来，指着程枝沛说，“你赶紧把和恒裕这个事解决了。”

和咨拓的马总磋商了好久，终于把合同问题处理到赔偿金额是她可以接受的程度，她拿着一沓资料，瑟瑟发抖地站在酒店门口，苦中作乐地想，好歹今晚她也算不虚此行，没有白来一趟。

来的时候她坐的是李亿的车，这个时间点打车又不太方便，她也只能坐公交或者地铁回家。

今天早晚温差有点大，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有点单薄，沿着人行路往前走了一段，就已经冻得不行了，

距离地铁站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她停下来呵了一口气，揉了揉被冻到没办法弯曲的手，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汽车轰鸣声。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猛然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坐在驾驶位置的荣问邯偏过脸看向她，只简洁说了两个字，“上车。”

她原本以为荣问邯早就回家了，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他竟然又开车回来，因为十分是出乎意料，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也就没说话。

一阵夜风刮过，冻得她下意识抱起胳膊。她终于反应过来，想着深夜街头，孤男寡女有违礼仪，但她又真的冷得不行，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样回复的时候，只听见荣问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开车走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一路轰鸣的轿车，十分讶然，心想这位人士脾气也过于古怪了些，也不知道又抽得是什么风。

正当她还一脸疑惑地看着远方的迈巴赫时，结果这车在前面转了个弯，轰鸣着又开了回来，再次停在了她的旁边。

后车座车窗降了下来，郑秘书坐在里面，朝她露出礼貌性微笑，“程总。”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荣问邯又在搞什么把戏。

荣问邯见她仍旧没什么反应，又啧了一声，还是不太耐烦的样子，“这回行了吗？我的大小姐？你觉得现在符合礼仪，可以上车了吗？”

见她往后车座的方向走，又抬高点音量，警告她，“别坐后面，我不是你司机。”

本来都走到车门旁边的程枝沛讪讪缩回手，看见坐在后车座的郑秘书，想起刚才荣问邯说的什么“别坐后面，不是你司机”的话，简直不知道该对郑秘书露出什么表情，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回身打开前车门。

见她站在车门旁停了一瞬，他虽然皱着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又怎么了，大小姐？”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边希望荣问邯不要这么敏锐，不要一点细微的小事都要搬到明面上问她，让她觉得尴尬得无所适从，但一边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大的麻烦精，被人关心还要嫌东嫌西。

“外面天太冷，手冷得有点弯曲不了，打不开车门……”

在车内两人的注视下，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点尾音简直被吞没在唇齿间了。

荣问邯目光深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几秒，看得她脸颊迅速飘红，眼神也飘忽着与他错开，装作认真看着他身后对街路灯的样子，突然听见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咔哒一声，他下了车，从车头那边绕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大身影完全将她笼罩住。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被迫仰头看着他，“荣总？”

他突然抬起手臂，她又惊又羞，以为他又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同时还想起后车座郑秘书还坐着呢，脸简直红个彻底——

但他手指与她脸颊堪堪错开，动作温柔地替她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在她大睁眼睛，心惊肉跳的注视中，他微微倾身，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甚至能看清楚自己在他瞳中的倒影。

呼吸交错，如同在隐秘地分享同一片私人空间，她有几秒钟似乎窒住了。

他的眼眸漆黑如墨，仿佛一潭幽井，在几近深情的静默注视中，几乎令她溺毙其中，她的眼神慌乱地向下，看到他唇角微微勾起点戏谑笑意，又觉得非礼勿视，只得再次下划，盯着他领结看。

然后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荣问邯接过后车座郑秘书递过来的奶茶，一点白烟顺上飘散在冷风中，他手指握着杯身，轻轻贴在了她的侧脸上。

他的手指微凉，奶茶杯身带着滚烫的热意，在这样短促慌乱的几秒钟，忽冷忽热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大脑。

咔哒一声，他一边依旧保持着手指握着奶茶杯，轻触她脸颊的动作，一边干脆利落地打开了车门，一点冷风拂过，他站直了身体，黑色眼眸紧盯着她，同时微微侧头示意，低沉开口，再次重复了那两个字：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