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文令仪攥住了帕子。

刚才想是一回事，真要对他说那些倚娇作媚的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涨红了脸，咬牙强忍。

晋纯自嘲一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襄襄，你哪怕编些话来搪塞，我又何尝不信？”

“不是的！”文令仪猛然抬起了头，额间的汗珠滑到眼中，酸涩得红了眼，她喉中像被团棉絮堵住，哑着声道，“哥哥，如果可以，连我自己都不想记得那些事。我哪里不知道你和舅舅对我的疼爱之心，可偏偏越是这样，你们若知晓了，我该以什么面目对待你和舅舅？”

“只要你说了，我和父亲不会因这件事怪你。至少我不会。”

晋纯因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坐得格外笔直。

“我知道！”文令仪有些激动，“我宁愿你们怪我，责骂我，也不愿你们知道了后宽容我。我就是不要你知晓这些！”

“为什么？襄襄，究竟是你想瞒着和魏王有来往之事，还是你不愿承认你待他和一般男子不同？你我有婚约在身，哪怕名存实亡了，也该让我知道如何失去了你。襄襄，我喜欢你，这你是清楚的。”晋纯眼中隐约闪过些许泪光，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她闭口不言面前，他委屈得不知道若重来一遭，可以从何改起。究竟哪一步做错了，才会到如今的境地，眼睁睁看着她和魏王同进同出，孕育子嗣。

文令仪从未见他落泪，哪怕是魏军南下，战机危急到也许明日他们都会死于炮火之下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只是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死同穴而已。没想到这一次，她竟会逼得他眼中噙泪，痛苦如实质般外化。

他的喜欢，她自然是清楚的，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谁都有，况且在南边同府了数年，要论感情深厚，比得过他们两个的天底下也少有。说起喜欢，她也喜欢他。

可要是换个处境，现在要是他突然和个鲜卑女子在一起，还是亲密无间的样子，她会失落不假，也许不会像他这样委屈到快哭出来。

他们的感情之中，她一直以为亲人间的要比别的多，多到没有其他的也无碍，总归能相敬如宾的。

所以她甚至想过自己怀着身孕去找他也好，生下了那个孩子也好，再怎么样她也能靠着舅舅，叫他一声哥哥，千变万变，这个总不会变的。

可是没想到……他真的喜欢她，像个钟爱妻子又面临背叛的夫郎般喜欢她……

文令仪被内疚淹没，望着他喃喃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要是早知道，我不会瞒着你，更不会让当初那个婚约成真，要你娶我。”

晋纯心处抽痛了下，像陡然遭人鞭挞了，他却无还手之力，只能缓着痛意，麻木道：“襄襄，难道要我直言，我从未后悔过，哪怕到了现在我依旧这样说。你不能这样欺负我，襄襄。成了婚，我就是你的夫君，不单单是你的兄长。哪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只要错得明白，只要是你，我认了。”

文令仪顿了下，低头想了会儿，盯着茶杯里的茶水荡漾，小声说了句好。她将旧事整理了，略过那些太过不堪的，把个大概说了出来。

从她本来逃出去后又听闻文洛还在魏宫开始，说到她想法子混入了那时的魏太子妃所养宫人之间，来到了拓拔宪身边，取得他信任后，伤了他一剑，偷偷带着文洛逃到了南边。

晋纯忍耐得绷着脸，甚至感觉到脸面隐隐作痛，“怪不得那时常有鲜卑探子在打探这件事，他吃了你的剑，耿耿于怀，以至于七年不改。”

又忽然变了脸色，看了眼面有愧色的女人，暗道哪里是耿耿于怀，情根深种还贴切些。

他感受到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让他想起几次见过的那个魏王，冷面威严，难以看出会耽于儿女之情。鲜卑的一国之君，竟还是个情种吗？

他抽离地想着，不知不觉露出些冷笑，文令仪停了下来看他，晋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而来，他只能木然道：“继续。”

文令仪只好继续讲，从两人七年后再见到入了魏宫，发生过的几件大事，或关旧宋遗民，或关那个孩子。但即便她刻意略过，也不难猜出，在魏宫里头，与她纠缠最深的是谁，和她朝夕相处如夫妻一般的又是谁。

文令仪既然说了这些，便没打算再掩饰什么，但她替哥哥不值，为她卑微到如此境地，受着莫大委屈。她越想越难受，方才讲述中慢慢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她摇着头，哭得鼻头酸涩，“你不要认，哥哥，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呢？你对他，抱的是什么心思？”晋纯直接忽略她后面的话，掏出贴身帕子，递给了她。

他扫了眼她尚未隆起的腹部，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浮现。

他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输得那样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