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他说的话素来直白，在文人雅士眼里称得上粗，配上他一脸赤诚迷恋，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真实。

文令仪望着他，笑颜依旧，深深地浸在他的眸光里，抱着他的脖子渐渐坐正，两腿分开了坐在他的大腿上，与他难舍难分。

越是沉浸其中，越是在某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却没和他说。

其实她喜欢真诚，浮华的东西见过越多，才知道真心难得。但又不是谁的真心都该要，时至今日，她在他面前还是襟袍不曾尽开，细细想来，未必不会翻起对他狠绝的怨恨。

可是她有点儿喜欢他，那不妨让他开心些，放纵的时候尽情，怨恨他的时候也是。

……

拓拔宪将她松开时，将杯冷茶狠狠咽下，握杯捏拳扣在了桌案上。

文令仪背靠着他，喘息不匀，脑袋顶在他的下颏，捏着衣裙的手松开，软软垂下。

“她没足月就降世，我总担心她哪里不好，人都说满月之后孩子就不容易走了，今天这么多人来，说她生得福相，以后定会一生顺遂，我很高兴。”她向他解释，声音慢悠悠地，桌上的烛光微微晃动，烛台的影子落在斜对着的柜面上，也在轻轻摇曳。

拓拔宪有点气她不说真话，至少不完全，但她慢条斯理地说话，他每个字都听得进去，也不至于太生气。

他道：“襄襄看向她的表情，明明不全然是高兴。”

要他说，落寞还多一些，像被谁抛下，可怜巴巴的。

“陛下，你不了解我”，文令仪防着他动怒，将一只手的五指嵌入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握，慢声道，“或者说，并不了解全部的我。我从小在许多人的瞩目下长大，其实最想要的便是清静，尤其知道那些人愿意捧着我不过是母后能帮她们办些事之后。我今日见到昭昭，露出那副表情，也不是旁的理由，只是想起了我母后，她是个很好的母亲，我很想她。”

拓拔宪抱着她，有些手足无措，“是朕不好……”

文令仪笑了笑，“要没有老祖宗，陛下是不太好。”

“这话怎么说？”拓拔宪顺着她的话问，感受到她说的半真半假，竟然有些享受和她这样说说心里话，能感觉到彼此更接近，比进入她时还要接近些。

“过几天就是中秋”，文令仪回忆道，“那日老祖宗来这里，说是看我月子坐得怎么样了，临走前拍了拍我的手，让我安心歇着，不用劳神中秋的事。她说中秋是团圆的节日，咱们一家人每日都能见面，也就不必求这些虚礼，让外边人去过中秋就好。至于跪拜祖宗敬献之礼，也给我免了，说是绍儿代替即可，心意为上。原本我以为要颇费些周折，才能说动她老人家，没想到还没开口，老祖宗就先提了，反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

“那还是老祖宗想得到，看来朕是不太好。等等。”拓拔宪捏了捏她的手，感觉到有些凉了，将她抱了起来，直抱到床上才松手。

等他放下了床帐后，她又习惯性地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能听到他心跳有力，莫名安心道：“我以为老祖宗认归认，到底不喜欢我的，至少是不喜我的身份，没想到她老人家有这样的容人之量，是我小看。”

拓拔宪用手梳起她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眼里有过一丝庆幸。他误解了她，却也用心去了解过她，知道她心里记挂自己亲人，中秋只怕会勾起她的伤心，特意让老祖宗过来一趟。现在看来，老祖宗来了后，不仅是让她安心，更是安他的心。

他想过，日后数十个春秋、几十载日夜，她只怕都忘不了他做过的事，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留住她，尽量让她开心，是他的弥补，也是他的真心。

他的襄襄，原该有天底下最疼爱她的母后的，如今却只能学着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去做那个孩子的母亲。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对那个孩子有着那么深的感情，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学着给那个孩子最好的东西。

如同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一样。

“陛下”，文令仪轻声道，“中秋时我想去看看母后，她在城外应该很孤单，也想见我了。”

拓拔宪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襄襄想家了，应该的。但怎么没要朕陪你？”

话里难掩失落，他猜到她会去祭拜，也猜到会独自去，但还是想问。

毕竟现在的他们再不必遮掩许多，经历过生死，终于都明白了坦诚比什么都有用，哪怕是伤害也能接受。

文令仪手往上，摸了摸他的脸，“陛下，你再等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