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程愣了一下，眼前的人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表情，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尤其是大学那几年，我的生活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跑几个场，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谈对象。所以，以后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有什么你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说，只要你问。”陆青程说得很认真，这些过往没什么精彩之处，一点没隐瞒讲出来了。

照这样说的话，他以前的生活确实是够无聊的，只是余华南不死心，身体往前倾了一点，“所以，你是真的有白月光么？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为她守身如玉，为她不婚不娶？”

或许没有想到余华南会这么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陆青程的动作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长呼一口气，嗫喏道：“有，有喜欢的人，有暗恋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余华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失落，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按压下心中异样得感觉又问：“喜欢是什么感觉啊？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她知道你喜欢她么？”

不知道，陆医生喜欢别人的心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自卑怯懦，像站在阴暗处的无常，生怕见光就灰飞烟灭，连偷窥的资格都没有。

“看到那人我会很高兴。见到那人的第一眼，有点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个人游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像社会边缘人一样，然后我开始关注他，关注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说到这里，陆青程停下来，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面前的人身上。

“后来呢，你跟她说了没有？”

陆青程缓缓摇摇头，垂下眸子，小声地说：“没说，不敢说，那人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看到这样的陆青程，余华南有些同情他，那个耀眼如太阳一般的人，也会因为爱而不得变得这样卑微。

只是自己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余华南心中会觉得苦涩凝滞。

看他失意，余华南会觉得难过。

余华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许慎之的话，难道自己对陆医生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把余华南自己吓了一大跳，不可能，自己是直男，自己家里面也没有这样的基因。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喜欢，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喜欢也分好多种。

陆青程是自己走夜路时的明月，那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白天耀眼的太阳，月亮给自己光，太阳给月亮光，但是自己比较幸运。月亮一辈子都在追赶太阳，但是永远看不到太阳，走夜路的人好歹可以看到月亮，感受到月光。

对，自己喜欢陆医生，只是把他当作引路人一样的喜欢，而已。

余华南不由得好奇，能让陆医生倾心的人，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

“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你就没想过去找她说清楚你的心意？”

“没有，怕他家里人不同意，他的家庭看起来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

“你在医院上班，在传统的观念里，医生、老师、公务员，这都是很好的工作，为什么不试一试？”

“你不懂。”陆青程苦涩一笑，“我是单亲家庭，也没有耀眼的家庭背景，我怕……但是只要这份工作稳定，还是有一线希望，我打算等工作稳定下来，就跟他说。”

这么优秀的人，也会怕么？

看来，不管是谁，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这么自卑。

怪不得，陆医生会花大价钱雇自己，一方面是男保姆放家里肯定比女保姆放家里更让对方放心，另一方面又可以帮助他提升医术，帮助他留住医院的工作，保住医生这份职业，让他有了敲开对方家庭的敲门砖。

怪不得这么拼，原来是为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陆医生倾心至此，连去说的勇气都没有，小心呵护藏在心里，这么多年，连许慎之都不知道。

“她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余华南声音苦涩。

“对，很好，很温柔，睡觉还会流口水，可能连那人自己都没发现，像星星一样的人，虽然微小，但是在夜空中很亮。”陆青程看着余华南，停顿了几秒，又问道：“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余华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角色互换轮到陆青程来问自己，他哈哈一笑，“这个怎么说呢，我这种人不配有喜欢的人，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要家庭没家庭，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哎，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都凉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遇到合适的可以给你介绍。”

“算了，我这样子就是耽搁人家姑娘，祸害人家，有时候喜欢不一定要拥有，看着就好了，还可以做朋友，对吧，陆医生。”

“嗯。”

一餐饭，两个人，各怀心事。

第二天一大早，余华南就回永安路把还在被窝中熟睡的王大发从床上纠起来，等他骂骂咧咧洗漱完，给郭老四打了个电话，要到了川菜馆的地址。

“老大，你来真的啊？我以为你说学做菜就是说说而已，以前你说学啥，都是三分钟的热度，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自动放弃了。”

“你太看不起我了，这次一定要亮瞎你的狗眼。”

“行啊，我等着。”

一路斗嘴，王大发带着余华南穿过悠长又肮脏的小巷子，最后停在一家川菜馆门口，大红的招牌上写着几个大字‘老刘记川菜馆’。

“你确定是这家川菜馆？”看着这破败的门脸儿，余华南犹疑道。

“对，老大，你别看门面不怎么样，但是味道还可以，真的，要想吃到好吃的菜，就是要来这种小巷子转悠，最正宗。”

现在正是中午时间，来吃饭的人不少，王大发领着余华南进店，找了一个位置坐好，服务员大姐看到客人，殷勤地走上来询问两人吃什么，王大发点了店里的两个招牌菜，等大姐走了才小声对余华南说：“待会儿你尝一尝，看看味道，再决定要不要学。”

很快，两人点的菜就上来了，在王大发殷切的目光中，余华南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土豆丝有点微酸，脆脆的，家常风味，还不错，另一个菜，是辣口菜，很鲜，里面还放了泡椒，辣中带酸，很下饭。

“还不错。”

“对吧，我就说还可以，你别看这一片儿破破烂烂，能在这里坚守下来屹立不倒的店，肯定有两把刷子，相信我。”王大发边说边给余华南用开水烫碗，“等他们忙完，我就带你去见一见，郭老四已经在电话里跟他这个同乡打过招呼，问题不大，他也一口答应了。”

两人吃完饭就在店里等着，等到快两点，最后一桌客人终于离场，原本吵吵闹闹的店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店员在收拾餐余。

一个干瘦的男人撩开后厨的帘子，边走边在围裙上擦手，看到角落处的两人，他眼睛一亮，叼了一支没点燃的烟朝着两人走来，边在围裙上擦手，“你就是郭四的那个朋友吧，来学做菜？”

王大发远远就迎上去，殷勤地掏出打火机给这人把烟点上，“你好你好，王大哥，是郭老四介绍我过来的，不过想学做菜的是我朋友。”指了指旁边的余华南。

余华南被王大发顶了一下，他站出来，微微欠身，伸出右手：“你好，王大哥。”

这男人长了一双三角吊梢眼，从过来后就一直盯着余华南，握住余华南的手后，大拇指在他手心一直抠着，“你这手不适合做这一行，连个茧子都没有。”

余华南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他手上有茧子，但当他看到对方虎口的位置常年颠锅留下的茧子时，才知道自己的茧子根本不算茧子，就是皮比其他地方厚了点而已。

看出来余华南不自在，王大发趁机挤过来，两只手紧紧握住了王伟东的手，“王大哥，我这朋友很能吃苦的，郭大鹏一听说我朋友想学厨艺，就强烈地推荐我们过来找你，你们这店能在竞争激烈的四部巷开这么多年，生意还这么好，王大哥，牛。”

郭大鹏就是郭四的大名。

余华南被挤到身后，根本插不上话，他也懒得插话，他习惯了别人侃侃而谈的时候躲在别人身后，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丑。

“郭四应该给你们说了我这边的情况，我叫王伟东，是这家店的主厨。既然是郭四的朋友，我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只是在这里会很辛苦，平时要随叫随到、要帮店里打杂，还没有工资，你做得下来么？”王伟东说这话的时候，猪肝红的嘴唇一开一合，有断断续续的句子从他被烟熏黄的牙齿缝隙中蹦出来。

王伟东的笑，像极了阴暗潮湿的蛇，让人很不舒服。

余华南有点打退堂鼓，他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干瘦、脖子前倾、眼睛污浊、满口黄牙，身上还有一股烟和油的味道，但是不想辜负王大发的心意，再加上确实需要提升一下自己的技艺，他抬头硬着头皮说，“我做得下来。”

“行，就喜欢你这不服输的精神，我喜欢，你这个徒弟我是收定了。”说完，王伟东哈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你明天就可以过来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店里的人。”

他手指向服务员兼收银大姐，“这是蔡大姐，来店里两年了。”

“蔡姐好。”

胖胖的蔡大姐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都挤到一起了，怪可爱的。

他又指了指靠在桌上玩手机的少年，皮肤黝黑，一头黄毛，看起来就十几岁，“这是小刘，我同乡。”

“你好。”

面对余华南的友好问候，小刘头都没抬一下，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才憋了一个“嗯”字出来，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余华南也不在意，反正也不会待很久，没必要跟这些人走太近，差不多过得去就行。

王伟东很热情地带着余华南熟悉了一下环境，又带他钻过一个小门到后面的一个院子，院子中间摆了两个大盆，指着边上的一堆碗对余华南说：“你来学东西，按道理来讲，是要交学费的，但是哥也不为难你，以后你帮忙洗碗，等哥空的时候就教你真功夫。”

“嗯，知道了，王大哥。”虽然对面前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为了能学到真东西，余华南把不喜全都收回肚子，挂上礼貌的微笑。

“这是刘大姐，以后你就跟她一起洗碗，要是干不下来，就跟你王大哥说，你俺看你细皮嫩肉的，王大哥是真的狠不下心。”

这番话说得很假，配合王伟东的脸，余华南听得一阵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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