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呆呆的当事人和目瞪口呆的茱蒂，连从来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赤井秀一都有点震住了。

——这得是多扭曲的关系。

他忍不住想。

在方才，斗篷少女看起来像是跟空气自言自语的时候，赤井就依据那个情形和她之前复述出的话，推测出一些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真相——

阿帕莉缇芙和波本，该不会是在互相监听吧？

这得多扭曲的关系，才能让两个人互相信任到放任对方监听又不信任到一定要监听？

此刻，赤井秀一又陷入了同样的沉思。

——您二位的关系，是不是过于抽象了？

阿茉季斯特懵了一秒，旋即眼睛里很快蓄起了泪水。

“你以为……”她咬唇，狠狠地要把手抽回来，想挣开金发公安的钳锢。

理所当然的，没挣开。

第一下，第二下，都没挣开，但第三下成功了。

她立刻抬起手臂，调转枪口指向远处的FBI，更有针对性的来说是指向赤井秀一，不过可能瞄得不是很准，她甚至没有去看瞄准方向。

“……你以为我不会杀人吗？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大声反问。

茱蒂人都要麻了。

她看出来了，金发公安果真是来搞FBI的。

不然他怎么可能抓不住那么小一个女孩的手！一眼就能看出来力量差距有多悬殊好吗！

他是看无人机破坏范围太大，故意来送一把枪以便精准打击FBI吧？他其实是来救山上的石头、公路和公共财产的吧？

茱蒂甚至能想到明天媒体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新闻了。

“黑暗组织火并，FBI探员暴死”，这样的新闻标题，日本公安一定觉得很动听吧？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

那边的少女呢喃，伴随着毫不犹豫按下扳机的动作，“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茱蒂甚至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

她下意识地看向赤井秀一，被枪口指着的赤井秀一只能说气定神闲。

啊，果然秀早就发现了吧。

这把枪，根本没有打开保险栓。

不过都到了要开枪的时候，连这种基本事项都不曾注意，那女孩看来对枪械也并不怎么熟悉嘛。

枪没有开成，阿茉季斯特呆了一秒，甚至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过去确认了一下，然后露出明显恼羞成怒的神色。

她神情莫名执拗，回过头。“你以为只有枪能杀人吗？”她死死地看着降谷零：“你以为我一直在做乖宝宝？我说了，为了达成目的，我什么都会做！不管有多么丧心病狂，不管多么令人毛骨悚然！而我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无论是谁死掉，无论是怎样的悲剧，无论别人有多么痛苦，我根本毫无感觉，与看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物种发生的故事毫无区别！所以只要有必要，不管是让人死还是令人受到折磨，我什么都会去做，我根本不在乎……”

“那你哭什么？”

发过一波火后就一直静静看着她的金发公安，冷不丁发问。

阿茉季噎了一下，用拿枪的手背擦了一下脸颊，才发现自己原来哭过。

“这只是生理反应罢了！”她依然恼怒，“是这具身体自己的生理反应，我根本没有……”

“你有。”

降谷零上前了一步。

“阿茉季斯特，你也会感到痛苦，你会悲伤，会愤怒，你只是蠢到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理解，迟钝到不去接收它们，你从来处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不要自以为是了！”鬈发少女退后，再一次提高了声音，“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么久以来我在组织里的事情，那些从来没有告诉你的事情……你没想过我为什么要隐瞒吗？你以为我一直在组织行善积德，在组织里做好事吗！”

“不过就是杀人罢了。”阿茉季咬牙切齿，“不过就是让人去死罢了……！赤井秀一凭什么不能死！”

降谷零一把抓住她握着遥控装置的那只手手腕，“对，我曾经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会对我们说。”他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的手指，把遥控装置拿到自己手上。“即使拿着遥控器，无人机群听从指令的第一顺位依然是阿茉季。”诺亚在他耳边提醒。

金发公安咬了下牙。

此时FBI们已经完全进入了旁观吃瓜状态，连茱蒂都放下了枪。两位探员都微妙地感受到了一种叛逆小鬼和家长吵架的氛围。

而且是小学生级别的吵架。

虽然这似乎有点太过轻视眼前的威胁，未免不把头顶悬浮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回事，但真的很难不把这个场景幻视为家庭矛盾。

“枪在你手上，无人机在你手上，你仍然可以大开杀戒，像你宣称的那样。大不了就是我们一起死，然后去见那些早就死掉的家伙。”降谷零拿到遥控装置后也依然攥着她的手腕，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你继续去大放厥词，把这些话讲给他们听，就说杀人是你的本性，你什么也不在乎。而我去面对他们，告诉他们我也是个笨蛋，怎么把一切搞砸的，结果还是保护不了任何东西。——反正我们个个都是蠢货，没有一个发现你做了什么！”

紫罗兰的眼瞳又涌上雾蒙蒙的泪水。

降谷零闭了闭眼睛，攥着少女手腕的手臂一扯。

“来，告诉我，既然你根本不在乎，那么为什么想杀死赤井秀一，在你的心里，动机是什么？”

“因为这不公平。”被他紧紧盯着的阿茉季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理由。她往回扯了扯手，理所当然地没扯动，另一只拿枪的手再次瞄准FBI探员：“黑麦威士忌凭什么不死，凭什么他可以活着！因为他是卧底他是逼不得已他是被迫动手的他是正义的一方就可以逃脱制裁了吗？！凭什么！”

——这不合理。

鬈发少女心中滚着焦灼的念头，思绪被系统BUG一般重复刷屏的话占满。

——必须立刻纠正这不合理的错误。

私情与公义，对错与公平。纠缠在你心头的东西既有痛苦和不甘，也有对公正的本能渴求。

既然如此，既然明明就还在意着这些事情，能感受到悲伤，也在意着世事是否公平。

降谷零无力又悲哀地抿着唇，盯着眼前的孩子。

——为什么，你自己就不能明白呢？

一个深深呼吸后，他低声说，“我从来没跟你讲过他去世时的情景。”

泪光又在宝石般的紫色眼眸中翻滚了。

降谷零定定看着她：“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只差了一步……这件事你一定也不知道吧。”

阿茉季斯特怔了一下，然后顷刻间无知无觉地泪涌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