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下达对阿茉季斯特的逮捕令。”

说这话的人是黑田兵卫。头发花白、面容凶恶的独眼理事官大步迈进来，拦住正准备亲自行动的零组组长。

降谷零望向挡在会议室门前的长官。

“为什么不能？”

他毫无退意。

“阿茉季斯特·格雷西亚是公安的协助人，你想剥夺她协助者的身份吗？”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黑田理事官。逮捕阿茉季斯特会让我们失去一颗已经打入敌人心脏的钉子，但是她的人身安全比这更加重要。”

降谷零回望身后的屏幕和旁边桌子上的文件资料，把那些文件向外一推。

“相信我，整个思维测量研究所其他所有一切加起来，也没有她本人重要。”

黑田兵卫定定望着他，目光中仿佛承载着万钧之力。

“——这是哪一个zero做出的判断？”

“即使刨除所有私心——”降谷零无半分迟疑，毫不退缩地回望，“仅出于公义和职责，我的判断也绝无二致。”

黑田兵卫神色和缓。

“实际上，我没有看出你这般急切行动的必要性。”

降谷零眉头蹙起来。

有些论断并非用逻辑得出，也不能以事实和道理三言两语讲清楚。曾经他跟阿茉季下棋时讲的事情，竟完全可以套用眼下情景。

他认为阿茉季斯特正处于危险漩涡的核心，实施逮捕和拘留或许是唯一能解救的紧急措施，但确实没有明显证据可支持这个论断。

毕竟连公安收获的大量不合理情报，来源都天衣无缝。

降谷零正思考要如何说服对方，忽然听黑田兵卫又说：

“对阿茉季斯特下达通缉令，这确实不行。”

听出一些别样的意味，降谷零眉心一跳。

黑田兵卫说：“公安对思维测量研究所展开的调查，已经被某些高层注意到了，有些人正出手阻挠我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通缉思维测量研究所的负责人，那更加不可能，通缉令不会得到批准。

降谷零毫无障碍地理解了这些信息，神色瞬息变得肃杀而冰冷。

“零组是保护这个国家的利剑。”他眸光坚决，口吻坚定，“如果它已不能维护公义，那么就将成为刺破这个国家心脏的利剑。”

黑田兵卫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这位下属，实在过于优秀，过于适合公安零组领导者这个位置。

那种绝无迟疑、纯粹到无一丝杂质又百转千回万死不辞的信念与意志，仿佛是经过复杂工艺、千锤百炼、精炼又凝结才形成的闪闪发光不可摧毁之物，其精魂令人动容。

“即使不能下达通缉令，公安零组的行动从来不是必须光明正大。”黑田兵卫说道。

降谷零明了其意，挑了挑眉。

果然，他的这位长官，黑田兵卫，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是，你不能亲自行动。”黑田兵卫又说。他仅剩的独眼扫视一圈在座的零组众人和投影屏中思维测量研究所案情，语音低沉：“如果没有你，对思维测量研究所的调查恐怕难以推进，除了你也没有人能扛得住来自上边的压力。”

降谷零沉默。他知道黑田兵卫说的没错。在上面有人伸出黑手的情况下，若不论私心，他现在当为之事是挡住压力，查明内幕，去把那只爪子剁了。

与调查普拉米亚、调查六本木爆炸案真凶不一样，这件事他无法交给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此刻无论从立场、身份还是能力，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而且……

降谷零回头望向会议室大屏幕上那些密集信息。

——或许，这也正是阿茉季希望他做的事情。

裹挟世人浑浊私欲和政商恶流、将组织也编织在内的庞大黑幕，她还能期望谁来成为那把利剑，穿透黑暗迎来光明呢？

【乃我之责，不可推卸。】

“你一直很信任阿茉季斯特。”黑田兵卫对曾经雷厉风行把那位年少科学家纳入公安协助者圈子保护起来的下属说，“那么，你也应该相信你们共同的理念。”

共同的理念……

降谷零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他绝对地相信，他那些同期赴死的时候，每一个都相信着共同的理念，每一个都相信会有人延续这种信念，接着去走完剩下的路。

——但是，谁就该理所应当地为共同的信念而牺牲吗？

樱花纹样的警徽静静高悬于投影屏幕上方，正义从来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它无比沉重，饱含泪水，有时候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想亲自去抓捕，是因为阿茉季斯特只信任你吧。她其实并不信任我们公安。”黑田兵卫微叹。“不过，公安里实际上还有另一个人选。”

黑田的话还没说完，降谷零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名字。

“百崎哲矢。”果然，黑田兵卫说，“我想，让他去做这件事，阿茉季斯特同样不会抗拒。”

在百崎哲矢说破黑田兵卫公安身份的时候，他的选择就不太多了，本来他就是隶属警视厅刑事部科学搜查研究所的顾问，最后理所当然地也成为了公安的一员。

降谷零看向头发花白的长官。

“百崎顾问要做端粒检测，后来结果如何？”

他突然问。

他说的是研究所间谍事件发生的时候，百崎哲矢暗自采集了阿茉季斯特的生物学样本，为了测定她的生物学年龄并验证身份，这位格雷西亚家的旧友计划去做端粒检测。

黑田兵卫回想一番，摩挲起下巴。

“据说是仪器出了什么问题，第一遍测完后又需要重新检测，现在还没出确定结果。”

——原来如此。

降谷零平静地说：“那就交给他吧。”

*

“我”是什么人？

我是阿茉季斯特。

阿茉季斯特视宫野明美为重要的友人，所以得知宫野明美死讯，她应该感到悲伤、痛苦，还有愤怒。

是的，愤怒。收到绑架犯的威胁信息她却没有做任何事情，在组织的压力下她放弃了宫野明美，她一定痛恨制造了这种情景的罪魁祸首，还混杂着无法对组织做什么而对其的迁怒。

所以组织安排她去赴往绑架犯的约定，即使是被当成钓鱼的鱼饵，是一个充满危机的任务，她也一定迫不及待，具有很强的动力，会急切、积极地把那个人找出来。

至于刚做完的死者复生实验，结果她应该关心吗……？她不在意……不，或许应该在意。

……

…………

……无论如何，她重视这项研究，所以她不会对结果漠不关心。或许她有些在意，但是在宫野明美死亡事件的冲击下，怒火可以让她暂时忘记其他事情。

她可以暂时不去思考实验结果，她可以暂时不关心，这合情合理，符合逻辑，也符合人性，没有问题。

眼下她一心沉浸于报复与发泄，直到复仇成功让罪魁祸首死掉之前，其他所有东西，都不在阿茉季斯特的眼内，阿茉季斯特也不知道。

阿茉季斯特不知道。

阿茉季斯特不知道。

阿茉季斯特不知道。

“……阿茉季斯特博士？”

耳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阿茉季斯特回神，车里的司机也不知道已经喊了她多少遍神色才这般小心翼翼。她停下放在衣兜里盲打的手指。行车路上这十几分钟，她手机屏幕里的文字删删减减，浮现一两行却又被她删掉，再打出一两行，又被她删掉，已经反复了许多次许多次。

再次抹除所有信息，撤回这封想要发出却一直没有发出的邮件，阿茉季斯特抽出手，若无其事地询问：“到了吗？”

“到了，就是这儿，邮件里说的地方。外面这栋楼的七层，门牌号706。”

年轻司机张望了下，这里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街道，附近都是东京常见的公寓和民居。

“时间还早，您要现在就上去赴约吗？”

这位司机显然是组织里的新人，面对阿茉季斯特还有着藏不住的好奇心，并且敢于发问。

“赴约？”

鬈发女孩倚着车后座的靠背，似是极轻微地笑了笑，语气懒散：“那只老鼠肯定在他定的地点布置了炸弹，我赴什么约，送上门受死吗？”

年轻人一怔，有些迟疑不决：“那组织的任务……”

“嗯，对，组织的任务。”

阿茉季一边把笔记本电脑拿到膝盖上翻开，一边敷衍回应。她漫不经心地说：

“任务不能不完成嘛……对了，据说千面魔女贝尔摩德也要加入这次任务，正往这边赶来。她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能把人变装成另一个人。既然必须有一个‘阿茉季斯特’前去赴约，要不等她到了这里，就委屈委屈你穿上小裙子，变装成我的样子，前去706看看？”

年轻的组织成员顿时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