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无比痛苦却挣扎不能的过往吗?
如果没有那可真好,不会感到自责万分,后悔不已…一切都没有变糟,一切都很好。
我真为你高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经历这种事。
毕竟,那将会是……
来自世界的,钻心入骨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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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柊家的孩子冷着眼打量着周围,像只警戒的幼虎一般。
柔软的枕席像是泥潭一样包裹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拽着他下沉。
他轻啧一声,缓缓起身脱离了温柔的陷阱,走到窗台前,在冷冰冰的台子上坐下,沉默地望着路边昏黄又明亮的灯光。
透过玻璃他看见围绕着温暖灯火的飞蛾,它们是否明白,温暖只有一晚的时间呢,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正处于梦中,而梦中,他是有父母的孩子……
他的父母先一步去了可以得到安息的地方,即便连他们的血亲都没有见上一面。
丢下他,走掉了。
为此,他不得安眠。
他并不哭闹,也不苦恼。
就像他说的,他没有见过他们,更别提那种虚无缥缈的血缘亲情。
他只感到无趣,他抵触着「美梦」。
舒适的居所,整洁的空间…
亦或是,吃饱穿暖?
不,他需要的不是这些。
他只有在黑暗,泥泞,冷风中才能清楚的知晓自己出身的卑微,卑劣却无人匹敌的才能,才能坚守住自我,时时刻刻告知自己是个人。
是个,虽然不知来处,也真实存在的人。
他其实,是有亲人的。
那是个,朽木将枯,马上就要踩进坟堆的,像个犟驴一样的老头子。
他是被老头子捡到的,被他充斥着抱怨和唠叨的抚养长大。
他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和老头子吵着架,打着仗,等到老头子吵不动了,就换他来照顾他,然后等老头子死掉,就给火葬了,然后带着骨灰,然后…去远方流浪。
去带他见见更远的地方。
平淡的过完一生……
哈…可是啊。
厄运似乎钟情于苦命的孩子。
突然有一天,老头子倒下了。
他带着所有的钱财,拖着他的亲人去了他们街道中唯一的诊所。
老头子,得了癌症,胃癌,拖得很久了,已经晚期。
他没心情去抱怨这家伙将病情藏的那么深,也没时间去责怪自己生活的粗心。
他将背地里攒的旅行钱全部翻了出来,连同老头子的积蓄,用来给他治病。
老头子不乐意,但犟驴知道犟不过另一头犟驴。
也自知亏心,所以骂了几句之后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他去到处打工,一天的时间恨不得拆成两天来干活。
老头子也在努力的吃饭,努力的汲取营养,努力的活着。
只是,这哪够呢……
“老头子,你要死了。”
他当时望着两颊凹陷,面色发青,却眼神有光的老头子,平静地说。
“还用不着你提醒!”
老头子活了这么久,见多识广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他的眼皮很沉,但他还不想就这样随意的将自己的孩子扔下。
老头子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还想多看看他。
即便这个世界将他搞得如此狼狈,如此艰难,但他还是爱着这样多彩的世界。
他挂怀着养子,迟迟不肯离去。
“…小子,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在底下都得天天看见你。”
他看到他的小鬼闻言平淡的表情终于是绷不住了,深呼吸了一下,语气中带上压抑的颤抖,把眼睛撇向一边的窗户,别扭地回应。
“…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倒是笑了,毫无血色的脸笑的那样开怀:“说不定?”
他感觉眼皮越发沉重,他的心也变得沉重“你要幸福,千里。”
他的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声,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不耐:“…哈,说话真难听,早点去死吧。”
他虽然知道这家伙是在用表现出往常的态度让他放心,但是…!
“怎么就这点不中用的地方学了我啊!咳…咳咳…”
他忍不住大声的回了一句。
他听到千里呼吸顿了一下,有些紊乱,但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轻声地回答了自己。
“我会的,爷爷。”
他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他在闭目之际,听到那孩子难得柔着声音和他说。
“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他在心中如此回应,带着笑容的,死去了。
…千里满心复杂地望着已经逝去的亲人,回过头,和门口静默站着的医生点了下脑袋。
他很感谢这位一直尽力帮助他们的医生。
就算是他全部的积蓄,到处的打零工,老头子的医药费也是不够的。
可即便如此,医生也和声细语的,温柔的对待着他们爷孙。
是以…他才这样爱着世界啊。
就像老头子一样的,爱着这个颠沛流离的世界啊。
这不就是人嘛,经历了离别,才会明白生死,总在挨打中获得道理,总在柔软中怀念伤痛与过去,总在甜蜜中回忆苦中的自作快乐。
然后,又悲哀的伤怀过去。
没有意义。
他只要替他的老头子看着这个世界,爱着这个世界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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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房中千里回忆往昔的同时。
卧室。
柊先生回想着挚友流浪在外的孩子,本就微妙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那个浑身竖着尖刺的孩子是如何在废弃的流浪者街道长大的,他完全不敢想象。
那孩子是他的挚友唯一存留于世间的联系,是初降生就被恶毒的敌人掳走又随意弃至路旁的幼童。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意外寻到那孩子时的场景。
彼时的千里还在为医疗费奔波。
流浪街是东京臭名昭著的流浪者聚集地,而有意者有困难往往会来到此处,毕竟流浪徒不会挑剔委托,只要钱到位,人就会到位。
而作为流浪街远近闻名的漂亮小孩,千里被拐卖贩盯上那可是相当正常的。
小孩身后坠着一堆人,他跑的飞快,灵活的左拐右拐,最后在狭小的巷道灵巧地翻上高墙,冷淡的眉眼带着星星点点的嘲讽,他随意地瞥了眼瞪着他的几人,很是得意。
拐卖者皱了下眉,这墙高的有点小离谱,他们没人能上来。
小孩随意的看了看,估算了一下后方来人的速度,拿起几块尖锐的石子儿一个一个地往下砸。
把“子弹”扔完之后有些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在后面赶来人之前先一步蹬上更高的屋顶小跑着失去了影踪。
“…草。”抓人未果被砸的满脸血的人贩子这样骂道。
“追吗?”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问。
“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捂着鼻子眼中透露凶狠,“一定得追上。”
那位先生催的很紧,一定得把这家伙拿到手。
“是。”
语罢一堆人心痛地摸着脸跑出小巷。
当时远远躲在路边的柊先生并没有看清小朋友的脸,只是觉得有意思就在原地嘲笑了一会儿这群笨蛋,随后才带着保镖去了流浪者街道最中心的地方,也是他需要去的地点。
每一个地区都秘密拥有的情报站。
就算是几乎全是流浪者的废街也是极有用处,不如说…他们其实比其他地方更需要这个可以接受到经济交易的地方。
按着路线一路顺过来的柊先生虽然有些在意脏乱的污渍,但还是在“房屋”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对面坐着一个流浪汉…脸盲的柊先生其实分不清,他觉得这条街上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又脏又乱素质又差。
他递过去一张照片。
那是他旧友的遗像。
“你有没有见过,和他长得很像的小朋友?”
他手指蜷缩着,冷峻的帅脸看不出表情。
流浪汉虽说贪财,但其实很有操守。
在接过那个五大三粗的保镖递来的钱之后他已经决定知无不言了,在看到照片之后却抬了抬眉毛。
“这个…”
他有些犹豫。
这男人他并不认识,他当然接触不到上流社会的人们,只是,这头银色的短发,这样明亮的金色眼瞳。
他认识的。
他们街道正有这样的一个孩子。
只是——只是…
他默默的将钱又推了回去。
他看到柊先生诧异地挑了下眉。
并不是他的什么善心,他也不想得罪有钱人,只是这孩子…
这孩子的命已经很苦了,他的亲人刚刚倒下,如果再增加因果的话,他脆弱的肩膀会支撑不住的。
所以流浪汉选择放弃了这笔财产。
“钱不够?”
他听到柊先生冷不丁的问。
他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什么孩子,我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着就要走人。
“我并不是那孩子的仇人。”
他顿住,回头望去。
只见柊先生抱着胳膊,表情沉稳平静。
“我是他的家人,我来带他回家。”
流浪汉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松下气。
“我知道了…也请你让他们把我放开吧。”
他活动了两下被保镖拽住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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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先生站在破烂医院…这地方真的能叫医院吗?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小诊所的门口,远远地看着忙里忙外的瘦小身影。
沾着灰尘的银白色半长发被低扎着,碎发随动作晃荡遮挡着脸,他无法看见。
只是这身形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不是在小巷里的那个孩子吗。
他突然想到。
忽然小孩臭着脸回头看他,也不说话,只是抬着眉似乎在问自己在这里看着他做什么。
这熟悉的臭脸。
是他挚友的孩子,绝对的。
也正好,他看见了那孩子怀中抱着的一盒骨灰。
他知道,自己来的晚了。
没能和那位老人表达谢意。
他心中一紧,叹了口气,走上前,与像刺猬一样警惕着他的孩子说:“你愿意和我谈一谈吗?”
小孩似乎在疑惑这位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大人突然与他搭话,但还是干脆地点了头:“有事找我?可以,你等会儿。”
柊先生也点头,笑:“好的,我会等你的…”无论何时都。
我很抱歉,孩子。
于是,他就这样的,将这刚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接回了家。
因为擅自帮他补偿了医药费,等同于抓住了这只小虎脆弱的尾巴,将他就这样带了回来。
恶劣的大人方法总是多的不是吗。
只是用这招来骗小孩子,还真是不太好啊。
他苦恼地搓了搓眉心。
“还在想那孩子?”他的妻子倚着床沿支着脑袋看他。
“是啊。”他点头。
“他看上去可比你坚强多了——如果你这样瞻前顾后的,别说那孩子了,就算是我也看不过去了哦?明明是那么高大的一个大男人。”妻子嗤笑道。
“好过分——”柊先生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地撒娇。
“嘛…如果想让他放下警惕,就好好的陪伴他长大吧,就算是弥补。”妻子柔下眉眼,摸摸丈夫的脑袋。
柊先生垂下眼:“是啊,我们也只能,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