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把秦正然带到了一处隐蔽的房子里，这处住所距离首都星的核心区域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隐于民居之中，来来往往的居民上班党居多，行色匆匆，早出晚归，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里是之前老许带我来的时候落脚的地方，”周信说道，“虽然位置偏了一些，但不起眼，监控力度没那么强，人口组成也单纯。”

秦正然没有去打量这个房子，而是看着周信，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信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和秦正然讲了一下。

和秦正然从顾良那里听来的差不多。

柳辛元发疯去开普勒星系想要拉着人同归于尽，后来被孔净颜挡下，双双殒命，开普勒星系的人不知去向，那里的空间被孔净颜自爆产生的波动影响，目前正处于超级虫洞不规则延展期，这让联盟不得不暂时止于开普勒星系外，等待空间稳定下来再去搜救。

“那你呢？”秦正然盯着他，“谢明远逼问你什么问题了？不是应该柳家抓你吗？为什么最终你会落到谢明远手上？还有你脸上的伤……”

秦正然伸手想要碰触那道增生的疤痕，却被周信躲开了。

“没什么小鸽子，”周信轻轻叹气，“谢明远抓我，也只是为了找你。”

他看着秦正然：“他很担心你，觉得你是被我或者说被开普勒星系的人挟持了，所以想要通过找我来你的线索，但是等他抓到我的时候，他发现我的长相和他相似，所以才动了手。跟他一向行事的风格恨不相符，很冲动，但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太爱你了。”

秦正然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说道：“是么，但我现在并不喜欢他。”

秦正然的余光扫到周信的手指蜷缩了一瞬，他继续说道：“我现在喜欢的是……”

“现在先不说这些了，”周信打断他，“这两天你先在这里住一下，我去把卓越找回来，谢明远和柳家都在找你，云成星现在也背叛我们了，首都星很不安全。”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伸手打开门，顿了顿，侧身说道：“吃的我会定时送过来，你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周信说完后，便迈出门槛，将门关上。

秦正然看着那扇已经被关上的门，良久，他起身走向门口，伸手拧了拧门把手。

门被反锁了。

他闭了闭眼，在屋子里其他的地方看了看，所有的窗户都是被锁死的，屋内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攻击的东西，这里看起来是个普通的民居，实际上是一间和之前谢明远那个远郊别墅一样的拘所。

至此，心中的疑虑被敲定。

秦正然脱下衣服，神色自若地走进浴室里，关上门，打开淋浴喷头，很快，小小的浴室被蒸腾的白色雾气盈满。

接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耳，一阵不易被察觉的波动荡开，室内的灯光轻轻闪动了一下，而秦正然取下了和皮肤颜色一样的伪装器，他捏了一下伪装器的背面，一眨眼，小扣子就伸展成了一只刚好能让他的身体遮挡住的小匣子。

他打开匣子，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应急和逃生工具。

秦正然看着里面的东西良久，最终选择将匣子合上，重新化作一枚肤色的小贴扣，贴回了耳后。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脑中不断回想着刚才那人的模样。

秦正然咬紧牙关，手臂青筋暴起，狠狠地往墙上锤了一拳，墙上的细密水珠破裂、又重组，最终像一行行泪水一样在瓷白的墙上缓缓流下。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传来细声呢喃——

“现在还不是时候。”

~

“周信”重新启动了防护伪装，从居民楼里出来，七拐八拐地绕出居民区，坐上公共交通，一直到一个人多的公园附近后，才将耳后的一个贴片摘掉，露出了原原本本的面貌。

谢明远看着公园水池边里倒映着的脸，水波微动，让他的脸又和那个人原先的脸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秦正然已经产生了怀疑，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

通讯器频繁地震动，他知道是谁在找他，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找他，可有些事太过惊骇，惊骇到完全不在他的计划甚至认知范围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通讯，和对面发了几条消息，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悬浮车停在了不远处。

谢明远往那悬浮车走过去，门开了，阮冉坐在里面。

“爷爷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阮冉轻声说道。

“我知道，”谢明远面无表情说道，他坐了进去，眼睛微闭，“云博士是不是去拜访过了。”

“是，”阮冉点头，她坐在后排座椅的另一端，和谢明远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压住白色裙子的裙摆，“云博士似乎察觉了什么，他和爷爷密谈了许久，有三个小时。”

“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谢明远说道，“爷爷能留他那么久，想必应该有足够大的、能让爷爷心动的利益。”

“父亲说，他会站在你这边的，”阮冉压低声音，“毕竟爷爷的年纪大了，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了，所以，只要你……”

“你在说什么？”谢明远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看向他，“他是我的亲爷爷，你们宋家，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阮冉目光微敛：“抱歉。”

两个人一路无言，车停在远郊一处典雅的庭院外，谢明远和阮冉下车，阮冉错他半步跟在身后，却不想进门时被拦住。

“抱歉，”来迎人的管事微笑着说道，“孙少夫人，今日老爷和孙少爷有事相谈。”

阮冉看了眼谢明远，谢明远对她颔首：“你先回去吧。”

阮冉便听话地躬身行礼，坐回了车中。

管事对谢明远道：“请您随我来。”

谢明远跟在管事后面，走到那间古朴的书房外，轻轻叩门。

“进来。”

里面宗老爷子的声音中期十足。

谢明远的眼神暗了暗，他推门进去，走到书房，恭敬地喊了一声：“爷爷。”

宗老爷子在看一本纸质的书，书的封皮写着三个字——《拾遗记》。

谢明远依稀听过这本书的书名，它似乎是人类在地球时期的一本神话志怪的小说。

宗老爷子涉猎很广，从经济政治到科学论文，都喜欢看，唯独这种小说类的东西，在他看来，属于胡说八道浪费时间的范畴，他不会看，也不让谢明远看，用他的话说，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会迷惑人的心智，导致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谢明远很好地继承了宗家的基因，对这种过于天马行空的书并不感兴趣。

但眼下，宗老爷子竟然主动翻看了起来。

谢明远在书桌前恭敬地站着，宗老爷子的书一会儿翻过去一页，这本书不算厚，老爷子本身就已经看完了一半，两个小时后，这本书便看完了。

两个小时的罚站，对于谢明远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一向很合宗老爷子心思的他自从掌事后，就很少被这样地惩罚了。

书被合上放到桌边，谢明远伸手将茶壶拎起，为老爷子斟茶，放下茶壶的时候，手不小心擦到了那湿漉漉的金蟾茶宠，老爷子不快地“啧”了一声。

“孙儿知错。”谢明远立刻收起手说道。

老爷子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冷哼道：“现在你还能做好什么！”

谢明远低着头，老实地听训。

“之前说用黑天鹅星系让柳家不能翻身，柳家是不能翻身了，那代替柳家的人呢？”老爷子敲了敲桌子，“你执意要让那个秦正然上位，还说什么他值得信任肯定会听你的话，结果他人呢？迟迟找不到秦正然那也可以不用他，军部那么多人，让你尽快推一个上去你不听，是在等柳家缓过劲后卷土重来吗？”

谢明远安静地站着，没有回话。

老爷子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话！”

谢明远缓缓抬起头，说道：“我会安排推曹少校上位，他在这次黑天鹅星系的行动中……”

“曹蔚然就是个不开窍的犟驴！”老爷子皱眉，“你确定他上位后还能拿捏住他？”

“是人就有软肋和弱点，”谢明远淡淡说道，“我自然有别的办法牵制他，让他听令于我们。”

老爷子问道：“那秦正然呢？”

谢明远脸上出现一丝困惑：“他已经背叛我了，如今在军部又有了替代者，没有必要管他了。”

“那怎么能行！”老爷子急了起来，“你不是答应云院长说会找到他的吗？”

谢明远眨了下眼：“啊，是，大概十几天前吧，但是我读了周信的记忆，秦正然和开普勒星系，真的没什么联系，如今军部也用不着他了，所以找不找的，也无所……”

“不行！”老爷子打断他，“必须找到他！”

谢明远一怔，困惑道：“为什么？您对他，有什么安排吗？”

“云院长需要他。”老爷子说道。

谢明远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云院长……需要他做什么呢？”

“这你就别管这么多了！”老爷子横眉道，“云院长现在需要找到秦正然，你就老老实实地去找！之前你不是和云院长说有办法能找到吗？那就用那个办法继续找，找完给云院长送过去，听到没有！”

老爷子的话带着命令和怒意，似乎他很生气原本灵光的孙子怎么这么不开窍，问东问西的。

他又敲了敲桌子：“谢明远，你别忘了当年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当宗家的继承人！”

谢明远一滞，他收敛起所有的表情，微微低头：“是，我知道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