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远当然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作承袭宗家的人。

当年宗老先生指着明明是他赢了的棋面强说他输了，而他平静接受的反应很得这位宗家大家长的欢心，在其他有着宗家血脉的小孩撒泼打滚、不甘哭闹要公平的情况下，谢明远的表现远超同龄人。

毕竟很少有小孩年仅四岁就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知道什么叫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

所以他得以以宗家金蜜蜂的身份从那个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孩子的培育基地转到大部分都是金蜜蜂的小孩的培育基地，虽然宗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样，在小孩未成年之前并不会给予太多的明面上的帮扶，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会为他铺好路。

可是——

谢明远坐在椅子上，从手边慢慢搓揉，不一会儿，一张薄如蝉翼的软膜从他刚刚沾过金蟾茶宠的那边就被轻轻揭了下来。

——可是爷爷似乎忘了，他也是个很会伪装的人。

那一层软膜被谢明远泡在了一个小试管的液体中，不一会儿那液体便凝结成了带着密密麻麻空洞的柱形固体。

这里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密室，一些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需要亲手操刀的秘密会在这里进行。

比如现在。

他将圆柱体从试管中取出，放在一个黑色的盒子中，连上终端，按了几个按键调试，不一会儿，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传来，接着，便是人说话的声音。

“云博士真是稀客，”宗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失真，但经常相处的人还是能听出一二的，“听说您刚刚出院，快请坐，来尝尝这茶水，是今年A73号行星的新茶。”

云成星的声音响起：“宗老爷子客气。”

宗老爷子桌子上的茶宠是谢明远在十八岁那年特地献给他的，据说是某矿星的一种特殊矿石制成，受热水浇灌会产生一种对身体有益的气体，对延年益寿有很好的效果。

这份礼物很得宗老爷子欢心，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孙辈，借着送礼之名，给他安排了一份窃听器。

这种特殊的窃听方法是谢明远在大学里学到的，这种金色矿石确实会产生一种有益气体，但同时，用热水浇灌后，会产生一种可以留声的氧化物，这种氧化物无色无味，但附着在矿石上会让矿石的颜色变得好看，而将这种氧化物提取出来的方法，就是用另一种东西进行溶解，会让它生成一种透明薄膜。

谢明远就是提前在手上涂抹了那种东西，以此将这种氧化物带了出来，并在密室中进行处理，由此能得到在书房中五个小时内的声音记录。

宗老爷子和云成星一上来并没有切入正题，两个体面的成年人寒暄了半天，从问候身体到一些日常的科研工作。

云成星是少有的平民出身但却能接触到一些比较深层次的世家的人。

因为科学院和其他的不同，能成为科学家的脑子是突变不出来的，世家离不开科学院里那些有关人和健康的研究，而科学院离不开世家的支持，所以对于科学院的高层、尤其是院长这个级别的来说，对世家情况都必须有所了解。

之前林天峰还在的时候，谢明远看到过不少次他带着云成星过来“认门”，这也是林天峰要传位给云成星必须要做的事之一。

但很显然，对于这位新上任的院长，宗老爷子还是抱着一些试探的态度，想试一下云成星的为人、底线，以及他们可以“合作”的程度。

原本聊天的气氛和乐融融，却不想云成星突然说了一句：“宗哥，你问我的这些问题，是第二遍了。”

这话让谢明远眉头一皱，他以为是自己漏听或者说这种方法漏记了什么，可宗老爷子也回复了一个充满疑惑的：“什么？”

云成星笑了笑，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又换了个称呼：“小宗，你问我的这些问题，有关对世家的看法、还有对你们宗家衡量合格受精卵的标准，以及提到的对科学院的后续投资，是第二遍了，但从投资来说，比三十五年前和我第一次和我说的，少了百分之十。”

“云院长！”宗老爷子的声音带着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脑子有些不清醒？”

“小宗，”云成星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能不清楚，当年你父亲同我说这些的时候，一上来就给出来了百分之五十的份额，所以当年你提出来那个数的时候，我和你说过，‘再想想’，不过那时候你反应快，很快又提了百分之五，现在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了？哦，对了，当时你应该是姓‘韩’，那时候宗家还未想要走到台前，可控制的资源并不如现在这样自由。”

听到这里，谢明远的脸色苍白，他瞪着那个黑盒子，仿佛在瞪着什么怪物。

长久的电流音后，宗老爷子带着一丝惊惧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是谁？”

云成星轻笑一声：“你觉得我是谁呢？”

宗老爷子试探道：“林……林天峰？不，不……杨……不，你到底……可是，怎么可能……”

宗老爷子显然已经陷入了一种超出他常识范围的狂乱猜想。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云成星缓缓说道，“当年人类在地球的时候，觉得飞出银河系遥不可及；人类被幽灵围攻的时候，觉得能自保就算不错；而如今，生物科技发展到今天，那么永生，又为什么不可能呢？人类从不缺乏想象力，也从不缺乏将想象变作现实的动力。”

“永……永生？！”宗老爷子差点咬到舌头，但他的语气里已经戴上了狂热，“你说……你说永生……”

“你刚才问我是谁，”云成星笑道，“我现在是云成星，之前是林天峰，再之前，是杨晖，最开始的兰磬，也是我。”

“你……所以你早就掌握了永生的方法？！”宗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但是你为什么……”

“永生有着很多的限制条件，”云成星说道，“我也是到了林天峰时期，才明白关窍在哪里，如今我自信可以让任何人获得永生，所以才将此作为筹码，展露在你的面前，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它。”

“我……我并没有……”

“宗家和我一样，都是自从联盟创建之初就藏匿于暗处的存在，但区别在于，宗家因为顾及在人类舰队时期的名声，不敢走在幕前，就连当初给柳家提供决定性支持都用的假姓。但为了不让家族泯灭，保持自己在联盟中的根系，不得不挑选擅长政治斗争倾向的基因，然后在每一代中选择对当前局势有利的基因悉心挑选，但我不用，”云成星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带着凡人难以拒绝的诱惑，“我只要挑选一具适合我的躯体。”

宗老爷子慢慢缓过劲：“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吗？”

“你不会，”云成星说道，“因为被日渐衰老的躯体困住的你，更需要我的支持，与其偷偷羡慕和嫉妒谢明远的年轻而不断挑刺，不如去代替他，毕竟年轻人做什么都难以让人满意，他们缺乏阅历，而你有丰富的阅历和经验，你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宗老爷子似乎是考虑许久，然后说道：“你需要我怎么做？”

“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云成星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人谢明远也在找，但最近他似乎重心有所转移，在找那个人的事上并不那么上心，我偶尔对他询问进度，得到的都是敷衍的回答。明远是个很有政治天赋的孩子，但是他不了解科学，所以他不知道这个人对于科学界的重要性。”

宗老爷子问道：“什么人？”

“秦正然少将，”云成星说道，“早期的试验让我遇到很多阻碍和问题，到现在也不过是能稳定地让没有精神力的人获得长生，但我发现了云成星留下的记录里，里面有一些秦正然少将的基因资料。他的特殊基因对于能帮助有精神力的、尤其是精神力强的人达成永生有着决定性的帮助，所以……”

“啪”地一声轻响，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谢明远看着那黑色的盒子，他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的圆柱固体已经碎裂。

这种材料的声音存储极限就到这里了。

谢明远将那柱体倒出，看着它许久，然后缓缓地用黑色盒子的一角碾碎。

~

人工月亮挂在天上，银光洒落大地，秦正然站在月光下，调整好了人造月亮的光频段，轻轻在后耳按了按，刹那之间，整个小区断电了一瞬。

星际时代很少有断电的情况，就这一瞬惊起一片嘈杂声。

但下一刻，电力立刻恢复，而原先那用作软禁的房子，已经没有了月光下的身影。

秦正然在巷子里穿行，听到身后的声音加快了脚步，犀利的风声从身后袭来，他快速像旁边躲闪，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夹击，堵住了他的出路和退路。

秦正然停下脚步，看向这两个人，昏暗的灯光下，他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在黑天鹅星系见过的，谢明远的亲卫。

“总统阁下在来的路上，”亲卫说道，“还请您回去。”